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中級指揮培訓班學員列隊行進。王冠軍 攝
春秋時，管仲說：“凡兵主者，必先審知地圖?！?/p>
今年初春，北京。一張軍事地圖，在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掀起一場“思想風暴”——來自全軍不同方向、不同崗位的499名中級指揮培訓學員，入校第一關是考手工標圖，不能擁有這張“入場券”，就面臨退學風險。
我軍最高學府那么多課程和專業，為何將手工標圖定位成第一道門檻，作為學員入校前應知應會兩門預備課程之一？對此，學員們各抒己見。日前，記者走進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，探尋教學設計的經過和大家對手工標圖的見解。
“手工標圖好比練武人‘扎馬步’，功底練不實，武藝學不精”
不是每一道考題，都能引起一場震動。
從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來到內地，身體上的反應還沒消退，聽到要考手工標圖的消息時，來自新疆軍區某部的學員黃中華，覺得有點“頭暈”。
雖說黃中華在作戰部隊有一定的手工標圖基礎，但還是有些“發怵”。他說，一年到頭，日常工作中用不上幾次，遇到考核時會突擊練一練，隨后又放到了一邊。實在沒想到，國防大學中級指揮培訓的第一道考題是手工標圖。
其他學員與黃中華一樣，也感到有些費解。剛把行李搬進宿舍就接到“兩天后考手工標圖”的通知，不少人向學員隊領導反映不同看法。
“現在什么年代了，大都是電腦上作業，還考手工標圖？”
“部隊都在研究信息化智能化的新課題，考手工標圖為了什么？”
今年，是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連續第5年承擔全軍中級指揮培訓任務。學員二大隊大隊長蘇可告訴記者，不少學員對考手工標圖都有意見，結合自己的經歷提出了一些看法：
有人說，信息化戰爭打的是智能化、拼的是感知力，指引目標、辨別方位靠“一鍵鎖定”“語音導航”，手工標圖已經不適應現代戰場發展趨勢，是過時的本領。
有人說，部隊演訓基本上實現了數字化、網絡化，幾乎都是運用網上標圖，手工標圖一年到頭用不上幾次，不應該再占用太多寶貴的訓練時間。
有人說，手工標圖早已是一些單位訓練考核題庫里的“冗余題”，應該多考考新理念新本領上的題目，立起新導向。
為什么將手工標圖作為“必考題”？蘇可向記者講起3年前的一場推演。當時，學院組織聯合作戰后裝保障對抗推演，戰斗打響后，紅方指揮系統遭到藍方癱瘓打擊，指揮從網上作業轉到圖上作業時，參演的學員大都對手工標圖不夠精通，指揮決策一度受到影響。演習結束復盤，學院領導認識到，現代戰爭打擊手段毀傷烈度高，信息化指揮手段的脆弱性大，需要手工標圖這個傳統手段保底。
來自某邊防團的學員徐德章談起手工標圖認識更為深刻：“當前指揮員的手工標圖能力較弱有多方原因，訓練大綱要求的時間除外，平時很少訓練，大多是什么時候用什么時候‘臨陣磨槍’，過后又放一邊了。再加上現在演練依托網上作業，全是計算機標圖，手工標圖難免生疏?！?/p>
徐德章介紹，近年來他長期在高原一線執行任務，有時特殊環境下脫離計算機標圖系統后，指揮幾乎全靠圖上手工作業，手工標圖能力顯得極其重要，現在各級領導普遍加大參謀業務的訓練強度，重點強化手工標圖訓練。
“標圖能力是指揮員的基本素質，是平時就要筑牢的指揮素養?！睂W院領導在教學課程設置論證會上意猶未盡地說，“我們不能看淡了、看輕了。”
隨后，學院對聯合作戰指揮課程進行調整，將手工標圖定位為核心專業，作為中級培訓學員入校前應知應會的兩門預備課程之一。同時要求，每期學員開課前，組織一場討論辯析，扭轉對手工標圖的錯誤認識。
基于這一改變，學院黨委立起培養打仗型、實戰型中級指揮員的鮮明導向，也亮出“學戰、研戰、練戰”的教學決心。
2023年9月，有入校學員因手工標圖預備課程不及格未能取得學籍資格，被退回原單位。
“認識偏差有多大，離打仗要求的差距就有多遠。”學員王貞光感慨地說，“手工標圖好比練武人‘扎馬步’，功底練不實，武藝學不精，就難以適應聯合作戰需要?！?/p>
“聯合作戰淡化了前方與后方概念，決策效率、態勢感知決定戰場節奏”
重視信息化，不丟基本功。
“將手工標圖納入中級指揮培訓課程體系，是為了學員的指揮素養更加穩固?！痹搶W院教務部門領導介紹，隨著軍隊信息化建設的深入推進，指揮員的輔助決策手段越來越多、越來越先進。然而在某種意義上，技術手段越是先進，越是脆弱，倘若過度依賴信息化手段，忽視了傳統指揮作業訓練，在面對復雜多變的戰場環境時難免手足無措、敗走麥城。
從教學課堂上，他們對學員的手工標圖水平總結出基礎差、懂業務和能力強三個層次，其中能力強的占比不足15%，剩余的大部分都需要補差訓練。于是，他們統一授課方式，利用夜校一堂課時間組織補差訓練。
他們對基礎差的學員采取由點到面的訓練方法，一筆一畫滴灌式教學，重點掌握基本技巧；對有功底的學員采取“做中練”教學，線上與課堂結合反復練習標圖，強化標繪速度和精度；對有能力的學員直接布置想定作業，教員利用課堂點評和網絡指導訓練，增強圖上兵力部署與指揮能力。
長期從事政治工作的學員戴百川，在單位很少接觸手工標圖。剛入學時，他完成一幅手工標圖，不僅超出了規定時間，而且標圖的質量也不高。
為了提升能力，在教員指導下，戴百川在標每張圖時都分步驟掐點計時，標完一張圖立刻復盤，回想哪個環節慢了。一次，他偶然發現筆很關鍵，畫標號的時候，要不停地找筆換筆。為了提高效率，他把鉛筆頭削出不同的橫截面，一根鉛筆可以頂兩根用，找筆換筆的時間大大減少，標圖效率也大大提升。
“圖上差一毫，戰場誤百里。”課堂上，談起手工標圖的重要性，來自某部的學員胡志彬講起親身經歷。多年前，他們組織戰役機動支援保障演練，有個參謀手工標繪行軍計劃圖時，目標點偏離實際位置2厘米，導致支援分隊走錯道路，貽誤了戰機。
“手工標圖不熟練就意味著指揮素養不過關。”胡志彬說，現代戰爭中作戰力量向多維空間延伸，打擊鏈相互關聯更加緊密，任何一個隊標指示有誤，都將影響戰場態勢感知能力，對全局危害不可估量。
“聯合作戰淡化了前方與后方概念，決策效率、態勢感知決定戰場節奏?！痹搶W院指揮基礎教研室副教授康小岐介紹說，2022年9月，學院從第7期培訓計劃開始，將手工標圖從“補差班”改為“必修課”，專門特設3.5天教學時間。在手工作業的一筆一畫磨礪中，幫助學員把識圖用圖、判斷方位練成“肌肉記憶”，從而以更快更直接的辦法，增強態勢感知。
敲響手工標圖“必修課”的上課鈴，也敲醒廣大中級學員回歸戰位的恐慌感、危機感，主動加班補訓手工標圖蔚然成風。
“練的是標圖，強化的是對戰場的感知及掌控能力，錘煉的是聯合作戰行動的指揮藝術”
水無常形，兵無常勢。
手工標圖訓練中，教員和學員們交流起一個故事——
去年冬天，我國部分地區遭遇暴雪、凍雨等極端天氣，高鐵被迫降速、停運，已淡出人們視野多年的內燃機車此時“大顯身手”，引發人們關注。近年來，隨著鐵路電氣化率不斷提高，鐵軌上飛馳的內燃機車越來越少，但并不意味著它已徹底消失，相反在特定情況下其優勢仍然不可替代。
“從技術發展的角度來看，先進與落后從來都是相對的?！薄懊鎸π畔⒒悄芑瘧馉帲纫潞谩仁制濉?，也須留好‘后手牌’?！薄坝辛诵率侄?，不丟老把式。確保任何時候、任何情況下都有應對手段，做到有備無患?！薄霸诩訌姟娔X訓練’的同時，加強各級指揮員的‘人腦訓練’，才能讓指揮決策更加科學高效……”
討論越來越深入，一個共識也越來越清晰：“練的是標圖，強化的是對戰場的感知及掌控能力，錘煉的是聯合作戰行動的指揮藝術?！?/p>
該學院打出“課堂標圖與課下鞏固、決心陳述與當眾點評、戰例研究與綜合演習”的“組合拳”，遞進式訓練學員的謀略、指揮、保障能力。
“手工標圖作業中，我們只給兵力和作戰目標，仗怎么打、勤務保障方案怎么定，全由學員自己籌劃、分析判斷。”學院指揮基礎教研室專職教官范圣銳說，課堂上充分發揮學員對戰場思考和決定的自主權、能動性，最大化推動學用相行、學以致用。
“標一幅圖，是對一場戰役或戰略行動的籌劃實施過程，無形中也增強了對聯合作戰指揮控制、兵力部署、火力運用等作戰要素及作戰特點的熟練掌握?！笔斋@頗多的學員邢帥統說。
前幾天，邢帥統帶領幾名學員參加教員組織的模擬演習時發現，一個反擊作戰群就投入電子對抗、遠程打擊、空中突擊、特種作戰等17種力量，隊標使用達幾十種。他感觸地說：“從圖上隊標變化可以看到，我軍改革后的兵種力量之變、作戰樣式之變、戰場態勢之變。原來可輕松標繪一幅攻防圖，現在是多軍兵種聯合作戰，越標越感覺圖上大有學問、大有門道?！?/p>
記者在指揮基礎教研室看到，他們編制“掌中寶”式隊標手冊和制作聯合勤務指揮作業尺，包括我軍聯合戰場的上百種作戰與保障標號以及示例，使大家“一看就明白、照著就能學”，方便自主學習訓練。
作為中級指揮員，將來能不能單槍匹馬的指揮、指揮能力到底怎么樣？畢業考核時，該學院按實戰背景設置想定作業，要求連續8個小時內完成全程手工標圖、精算細算、提出保障方案，最后現場陳述保障決心，多名專家評委當眾議定打分。
“高難度考核，極大促進了廣大學員把標圖能力轉化為指揮實踐運用，加緊從單一指揮邁向聯合指揮，有效提升籌劃作戰、指揮作戰的指揮水平?！睂W員六隊隊長趙緒說：“每屆都有部分對聯合指揮、聯合保障缺少靈活運用的學員，被攔在‘戰場’外，過后熟練掌握后再申請補考，確保每個學員的指揮能力實打實?！?/p>
“原來總認為自己離聯合戰場很遠，現在從訓練變化看，每名指揮員都是聯合作戰指揮鏈的主角，自己的能力素質與全局戰斗力息息相關?！眮碜院＼姷膶W員李雙英告訴記者，他利用業余時間標繪聯合作戰地圖，模擬訓練指揮技能，生怕考核拿不到“資格證”。
采訪結束，記者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頭，有種感想油然而生：強軍偉業大廈正在拔地而起，需要指揮員加緊夯實手工標圖這一指揮素養基石，在練兵備戰崗位上常態化、持續性的練和用、教和學，砥礪打仗本領，為我軍積蓄打贏磅礴偉力提供堅強保證。（李昆 翟文晶 王根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