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(shù)月來，西方對俄羅斯制裁不斷加碼的情況下，俄經濟雖遭遇困難，卻也表現(xiàn)出一定韌性。然而，西方將貨幣和金融體系武器化的舉動，正反噬其自身，并波及全球貿易與金融領域。
復雜因素交織下，俄羅斯和全球經濟能否繼續(xù)承受住難以承受之重？全球能源格局與全球化進程受到哪些沖擊？這場危機，又帶給世界各國哪些啟示？
就此，中新社“東西問·中外對話”邀請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所長助理、研究員曲強，莫斯科國立大學大數(shù)據(jù)存儲與分析中心執(zhí)行主任阿列克謝·別洛希茨基，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，深入解讀局勢走向。
別洛希茨基指出，西方誤判了俄方韌性，隨著國際貿易多元化，主導國際貿易體系的美元以及“美式和平”(“美式和平”是指二戰(zhàn)后，西方視野中由美國主導全球經濟、地區(qū)軍事地位的概念)的影響力正在減弱。他認為，俄羅斯與西方的對抗，是在為其他國家爭取更多主權鋪路。
對話實錄摘編如下：
俄羅斯承受制裁之重，
盧布強勢回歸
曲強：西方國家一直在實施嚴厲制裁，俄羅斯經濟真的崩潰了嗎？
別洛希茨基：在金融服務方面，目前在與盎格魯-撒克遜世界的合作上存在一些技術上的困難。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，俄與西方國家的貿易仍在繼續(xù)。由于他們先發(fā)起了制裁，現(xiàn)在他們必須找到避開制裁的方法，以繼續(xù)合作。制裁的最初目標是在一個月內摧毀俄經濟支柱，但我們還是承受住了挑戰(zhàn)。
曲強：如何看待俄羅斯遭到金融制裁和外匯儲備被凍結的情況？
別洛希茨基：西方國家實施制裁是想逼我們放棄主權，但他們誤判了我們的韌性，沒有預想到我們在烏克蘭發(fā)起特別軍事行動，(對后果)是早有準備的。我們總會找到新方法來進口必要的東西，出口所擁有的資源。西方在資源、農業(yè)、科技等方面，仍依賴于我們。
邵宇：凍結一個國家的外匯儲備，實際上是有法律風險跟法律后果的。美國財政部長耶倫也提到，凍結一個主權國家如俄羅斯的美元外匯儲備，看起來是不公平或者不合法的。
這意味著任何一個國家，特別是主權國家的貨幣可能因為意識形態(tài)或者其他原因被沒收，這在整個貨幣體系包括不同國家的儲備安全(方面)，就會造成比較大的擔憂。你不是我的朋友，我就把你的錢扣住，聽起來有點像“黑社會”的做法。
曲強：我認為可能有99%的經濟學家和金融從業(yè)者都作出了誤判，西方在制裁一開始時讓盧布貶到一文不值，現(xiàn)在又不得不買進。為什么盧布如此堅挺，這一情況會持續(xù)多久？
別洛希茨基：這實際上對經濟來說是一個好兆頭，因為最初，盧布與美元或歐元相比確實貶值了，但我們的政府盡一切可能穩(wěn)定住了盧布和經濟，停止了恐慌。所以中期和長期來看，我們未來不得不將盧布貶值回最初水平，可能要回到1月份的水平，當時大概是1美元兌70至80盧布。
最初我們讓盧布升值，購買了所有必要設備來生產大部分商品。現(xiàn)在我們可以再讓盧布貶值。這不是一個完美戰(zhàn)略，但任何一種戰(zhàn)略總是取決于它對經濟中長期表現(xiàn)的影響。我認為它最后會奏效。
重塑全球地緣競爭及
能源格局
曲強：高昂的能源價格給俄羅斯帶來收益，但這會對俄羅斯和世界經濟造成負面影響嗎？
邵宇：這個階段，盧布的走強顯現(xiàn)出俄羅斯抗拒歐美，特別是美國金融制裁的一定效應。它用必不可少的石油需求維護了自己貨幣的主權。俄羅斯在供應鏈中占有的重要地位，目前可能無法取代。
如果能對金融市場釋放正面信息，市場能慢慢穩(wěn)定下來的話，再考慮盧布適當貶值，可能會對能源出口有幫助。
但對全球而言，現(xiàn)在能源的價格非常高。能源轉型的一個邏輯是，讓傳統(tǒng)能源保持在一個(價格)較高位置，大家就會往新能源方向轉移。這種轉型可能會對全球格局包括化石能源、傳統(tǒng)能源的需求發(fā)生一些中長期甚至是革命性的變化。
曲強：如何看待美國對他國的制裁以及美元武器化？這會給全球化帶來什么負面影響？
邵宇：全球化實際上就是人員、物資、技術、信息跟理念的全方位交流。我們習慣于把過去的全球化叫做全球化的3.0版，各國在其中扮演不同角色。
三類國家構成了全球化循環(huán)的完整結構。第一類是俄羅斯、烏克蘭這樣的能源或者資源型國家；第二類叫做生產型經濟體，這些國家的經常賬戶盈余超過GDP 4%以上；最后一類消費型國家像南歐國家、美國，經常賬戶赤字占GDP 4%以上。
但現(xiàn)在不管是地緣沖突還是一些國家間的競爭，已經導致全球化結構斷裂了。全球可能進入到一種地緣競爭更激烈、不同國家的聯(lián)盟形成競爭集團的過程，有點像一戰(zhàn)跟二戰(zhàn)之間的一種低迷狀態(tài)。
我們預測，這樣一個狀態(tài)可能會持續(xù)10年甚至更長時間，所以不管是資源型國家轉型，生產型國家能力提升，還是約束消費型國家濫發(fā)貨幣，都要找到一個新的平衡，但這個平衡比較難達到。
資料圖：盧布鈔票。
俄挑戰(zhàn)美元霸權，
俄烏沖突帶來哪些啟示？
曲強：俄政府正努力推動盧布與貿易伙伴國貨幣的結算，以越過美元主導的金融體系。這會對世界金融和貿易體系產生什么影響？
別洛希茨基：我認為“美式和平”的影響力正在減弱。我們真的不在乎我們使用什么樣的貨幣。西方針對俄羅斯的政策讓人大開眼界。
這種情況下，我們會看到國際貿易的多元化。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更分散、更獨立地進行交易，從長遠來看，我想美國有一天將不得不加入到這種公平、平等的貿易體系中。俄羅斯只是為其他國家爭取更多主權鋪路，同時，我們隨時都有坐在圓桌旁談判的準備。
邵宇：從短期來看，美元占市場份額80%，還是非常強勁的。貨幣不僅是用于交易，還用于投資，它有一個足夠大的金融市場來吸收。上百年的努力，讓美國得到了這種特權。
俄羅斯搭建跟其他國家的直接貨幣交易系統(tǒng)是一種嘗試，短期來看，比較難以撼動美元現(xiàn)有的全球構架。但從長期來看，像凍結央行儲備等不友好、不明智的舉動，最終會撼動現(xiàn)在的貨幣體系。
我們可能期望有更多選擇，包括多個清算系統(tǒng)、多種貨幣選擇、電子貨幣，數(shù)字貨幣等全新的考量。
曲強：從烏克蘭危機當中，可以總結出哪些應對思路？
別洛希茨基：長期發(fā)展才是最重要的，(俄羅斯)要不斷調整以在未來能存活和發(fā)展下去。我們只能依靠平等穩(wěn)定的伙伴關系。因此，我認為俄羅斯應該和歐洲、美、英等國在平等地位上進一步交流。不同國家有不同國情，而政府從來都是致力于國家主權和人民福祉的。這種世界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。
邵宇：俄烏沖突中的一系列制裁、技術細節(jié)等，其實對我們思想上的影響非常大。未來的沖突是全方位的，可能涉及輿論、傳播技術、金融、貿易、能源、供應鏈等各方面。
我們要學到的就是怎么樣去保證充分的自給自足，同時又能在經濟循環(huán)方面，跟世界保持良好接觸。
盡管我們可能跟世界進行各種競爭，但只要是良性競爭，大家保持相對開放的心態(tài)，遵循公平原則，未來不管什么樣的沖突，都能安然度過，俄羅斯應該也一樣。
(來源：中新網微信公眾號)